五月十六日晚上六點,多位新政府團隊行政首長在總統就職前二天,專程前來九二一地震災區與重建團隊舉辦座談會。我們於五點半準時抵達大愛二村會場,等待多時之後,新政府團隊終於在六點多抵達會場。十餘位即將擔任新政府首長的先生女士風塵僕僕到來,大愛二村的會場上已經坐滿了準備建言的重建團隊。在夕陽餘暉之中,由全盟象徵性地安排了幾位代表就重建課題發言,隨即由游錫主持人逐一介紹與會的新政府團隊官員,並再度宣示新政府對災區重建的決心。座談會歷時不到一小時即匆促結束,新政府團隊成員也急忙趕回台北。
我們離開了座談會會場,匆忙吃了座談會多準備的便當,準備在七點三十分趕往內埔社區,參加南投縣政府牛眠里示範村規劃團隊舉辦的社區全倒戶重建討論會。我們抵達內埔社區之後向三叉路口雜貨店前的老者,詢問晚上開會的地點。一位社區朋友熱心地引領我們,前往位於林石川先生提供社區開會使用的鐵銅倉庫,牛眠里里長與規劃團隊江先生已經與四位居民開始討論全倒戶重建的相關事宜。今天黃昏時,牛眠里里長才向新政府團隊反應牛尾庄自力救濟的臨時住宅,卻屢遭政府部門刁難的狀況,會後就立即前來與內埔社區居民開會,游里長是一位相當認真負責的里長。
晚上八點,林先生倉庫一角的開會桌已經有二十餘位社區居民陸續就座,牛眠里里長隨即宣佈開會。首先由牛眠里游里長、示範村規劃團隊江重宜先生與眉溪四庄工作室黃美英女士進行報告,隨後由社區居民就重建相關疑問提出問題。在多位居民對重建貸款與建照申請提出疑問之後,一位鄰長立即表示:「私人的住宅重建並不是最社區重要的事情,攔砂大壩沒有修理好,社區的生命財產根本就沒有保障。只要雨一來所有重建的住宅都將被土石流沖壞,社區規劃做得怎麼好也沒有用。」鄰長的發言立刻引起與會人士的熱烈討論,游里長表示:「這個問題已經多次向埔里鎮公所、縣政府與水保局反映,不只是已經講過,講難聽一點就是請也請過了、吃也吃過了,但是就是一直不來處理,推說沒錢可以來處理。」游里長並表示:「這個問題要是一直沒處理,我們就要去向政府抗議。今天黃教授來到社區關心,黃教授會幫我們,也會陪我們一起去。」對於里長的提議,黃教授表示認可,也願意支持社區的抗議行動。而示範村規劃團隊江先生則表示:「我們已經將這個問題反應在規劃報告書中,希望社區能夠循正常的管道,與行政體制對話的方式來反應問題與需求。」
晚上十點討論會結束,屋主林石川先生拿出自製的五葉松露招待與會人士,我們並進一步談及土石流危機與攔砂大壩的問題。林石川先生表示:「內埔社區的攔砂大壩是在民國五十九年由林務局負責新建,在建造的時候曾經遭遇豪雨,因為攔砂大壩的石頭壩壁還沒堅固,所以雨水與大量的砂石都從山頂沖下來,淹沒了我們的農園。」林石川先生並找出三十年前他所拍攝五張土石流淹沒家園的照片,每一張照片的背面都記錄了林先生的無奈、無助與呼籲。林先生說:「當時政府根本攏沒有來慰問、也沒有幫忙,我們都是靠自己的力量來重建。但是這一次地震連厝都倒了,現在想要重建都擔心土石流的危險,怕重建的房子馬上又被土石流破壞,所以現在只好暫時住在這間鐵銅倉庫裡面。」
五月十九日下午,我決定獨自前往勘察內埔社區攔砂大壩的災情,當我抵達內埔社區時即前往拜訪林太太。林太太獲知我決定前去勘查攔砂壩受損情況與土石流災情,表示對我的決定相當感心,並為我指引了前往的路徑。在穿越二戶人家的前院通道與鐵柵門之後,漿砌卵石的堤岸與溢洪道已清楚可見。溢洪道中長滿挺立的草木,沿途蟬鳴聲不絕於耳,路途上不見潛伏的危機,只見因強震倒塌的公用山泉水水塔與種植檳榔用的工寮。經過十分鐘的路程,草木之間突然開闊起來、壩體出現了,我加快腳步走上壩頂,怵目驚心的景象立即呈現眼前。土石壩體長約三十五公尺、寬約二公尺、壩頂距離山谷底端約十公尺,壩頂開口約有五公尺,壩體為水泥砂漿砌卵石堆築構成。民國五十九年建造至今已有三十年,九二一地震前仍相當穩固,然而強震造成土石壩嚴重龜裂,情勢岌岌可危。九二一災後,堤壩內的土石距離壩頂仍有一個成人的高差,然而二月底豪雨造成的土石流卻已經將堤壩推滿。站在壩頂舉目可見即將溢堤而出的土石流已將擋土壩堆滿,低漥處仍積滿植物腐爛的污水,倒塌的檳榔枝與喬木夾雜在土石滾動後凝固的痕跡之中。植滿山谷的檳榔已經沒有人敢來照料,倒塌的檳榔只剩下取用半天筍的價值,看顧檳榔園的狗也已經不知去處,只留下歪曲變形的狗籠淹沒在土石流的邊緣。
我循著土石流的方向繼續向山頂前進,沖刷倒塌的喬木與石頭砂漿,粗慥與光滑的質感交錯形成強烈的對比。起伏的地勢與高差令人震懾,望著眉溪對岸埔霧公路旁蜈蚣山的土黃色坍塌處,與近處樹木、巨石橫陳共同構成一幅奇異的景緻。多數的埔里人與外地遊客都知道蜈蚣里嚴重的土石流災情,然而並沒有多少人關心與了解,潛藏在靜謐農村聚落--內埔社區的土石流危機與可以想像預見的災情。
五月二十四日下午,二位來自澳大利亞的記者Chris Taylor與Andrew Perrin在我們的引領下,前往勘察內埔社區的土石流危機。抵達土石壩之後,二位記者與隨行的中研院助研究員蔡采秀女士,都相當驚訝在茂密山林之中竟然潛藏著如此巨大的危機。他們的疑惑與我相同,為什麼這個危機還沒有得到政府相關單位應有的重視?難道真要等豪雨成災造成土石流災情之後,政府才願意面對災情、才能夠加以搶救嗎?心中的疑惑與憤慨交錯糾纏之後,清晰浮現而出的竟是對行政體制的無奈。我們想辦法向Chris
Taylor與Andrew Perrin說明台灣政府的層級、行政制度與震災處理機制。他們似乎懂了,內埔社區是埔里鎮牛眠里轄下的二個鄰,是一個不到一百戶、三百五十人的小社區。一個默默無名的小社區,在九二一地震之後已經使盡全力呼喚,卻仍然喚不到政府的關愛,只能在下雨的時候擔心受怕。
回程途中,我們巧遇鄰長先生,他邀我們前往他的住處喝茶。望著遠處崩塌的蜈蚣山,他談到:「我們曾經向埔里鎮公所與其他單位反應過,但是得到的答案都是說沒錢。」根據社區重建委員會內部的估計重建一個擋土壩的預算,約為新台幣五百萬元。古榮來先生即表示:「我們的生命財產都在這裡,我們不需要遷村。而且政府說要遷村的地方這麼多,也沒有聽說一個地方有成功的。我們只需要在原來這個土石壩下面重做一個加強的鋼筋水泥壩就好了,我們估計只需要五百萬,而且由社區居民自己施工,會做得很堅固。」
六月十一日凌晨埔里再度發生強度六級地震,隨後數日豪雨也造成多處土石流災情。當我見到新聞報導埔里鎮合成里有一千餘頭豬召土石流瞬間埋沒的報導,不禁心頭一驚。土石流來襲的速度竟然快的令人無法防範,對於已經知道遭受土石流威脅的內埔社區,我們該怎麼辦呢?我只要想到林太太所說:「只要雨下個不停,我們就不敢睡,怕土石流一來,我們就要趕快逃命!」就覺得相當難過。對於參與災後社區重建規劃工作的我而言,能為社區做的事相當少。就像是李桑經常說的:「重建規劃都是一些作文比賽、畫圖比賽與演講比賽。」我深有所感,面對窗外的雨,我只能趕緊敲打鍵盤為內埔社區發出聲音、提出呼籲,我想這是我的責任。而新政府團隊的責任是什麼?沒有太多的奢求,只是期待新政府團隊能夠讓社區居民不必在雨天擔心受怕,不要讓他們輾轉難眠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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